美國作家阿瑟米勒的自傳《時間彎流》第三章,記他首部話劇《我的孩子們》成功上演後,突然名利雙收,那內心的百般滋味,認真好看。此時是上世紀四十年代,米勒是左傾文人,信仰平等主義,對於富貴逼人來,自稱感到「成功的罪咎」,但名成利就還有意想不到的後果:
「每天我有三、四次禁不住想到:就算我完全不工作,我仍可賺到很多錢。而到周末,我的身家還要比周初厚重。我必須勉強內心來習慣新情況。假如我只是到街上蹓躂,信步閒庭,金錢依然源源不絕入袋。甚至我睡個懶覺,或翻翻無聊的八卦周刊,或往電影院消磨兩小時,銀紙仍從窗外飛進屋裏來。版稅兩字的具體意義,我終於清楚了。」
在百老匯一劇成名,原來如此「豬籠入水」!米勒此時三十一歲,雖沒交代版稅究竟是多少,但照其花費看,似乎是打跛腳也可不必慌了。總之,三十一年來他未曾如此富有過。
但作家是賤骨頭,窮而後工,一發達就寫不出東西來。這在米勒尤其諷刺,因為他所賴以成名的,正是源諸日常生活的作品。現在,名利把他拉離日常生活,取走他的成功營養素。以後數個月他形同廢人,天天從住所走向布克朗橋,坐在那裏遠眺曼克頓。外表像個失業漢,內心則矛盾交戰:「我愈來愈富,卻努力去保留貧窮思想,嘗試去保持平常心。」慢慢地,一種「何以為繼」的恐懼又來折磨他。他患得患失,和大部分首作成功、驚寫不出第二部的作家一樣恐慌。如是者,直到他的第二名劇《大橋遠眺》概念成形,他才排除暴富心魔,再次拿起筆桿來。富貴需要適應,作家尤其如此。
劉創楚 乘風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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