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军宁：《保守主义》释疑

中欧校友人文微信群读书会

刘军宁：《保守主义》释疑

——监狱是人类追求自由的物证，暴君是人类追求自由的人证

时间：2013年5月8日

编者按：刘军宁，政治学博士，年轻一代政治学者的领军人物。近日来到中欧校友人文微信群，与中欧校友再解“保守主义”。他认为“保守主义是人类关于社会政治生活的最高智慧”、“只有保守自由与自由的传统，才称得上是保守主义”，针对有校友问中国有自由传统吗？他的回答是“监狱是人类追求自由的物证，暴君是人类追求自由的人证”。

该讨论经过梳理，在中欧校友人文微信群内深受好评。

保守主义是人类关于社会政治生活的最高智慧

刘军宁：大家晚上好！很高兴有机会和中欧人文群的朋友们一起交流！

主持人：今晚的主题是关于《保守主义》这本书。

问：请军宁老师讲一讲为什么要在国内推介保守主义？

刘军宁：因为中国长期饱受欧陆的激进主义之害至今。这是其一。其二，保守主义是我发现的人类关于社会政治生活的最高智慧。所以，愿意与大家分享。

问：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区别？和理性主义的区别？

刘军宁：在美国，自由主义是自由左派与民主社会主义的同义词。理性主义分两个版本，一个是批判的理性主义，它对人类的能力，尤其是统治者与政府的能力保持极高的戒心，这是保守主义的观点。还有一种欧陆流行的建构理性主义，认为人，尤其是政治领袖是无所不能的，人有多大胆，地有多大产。这是共产主义的。保守主义是拓展与保守自由与自由的传统的主义！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，为万世开太平，是中国式的激进主义。

保守自由与自由的传统，才称得上是保守主义

问：国内说到保守主义，总会把它和保守，保守派这些负面的词语联系在一起。

刘军宁：保守是次要的，关键是保守什么。只有保守自由与自由的传统的主义，才称得上是保守主义。

问：保守主义这本书90年代出版，如今看来更觉得有意义，是什么原因呢？

刘军宁：当马列主义、共产主义失去了在人们心里的地位之后，保守主义的价值也正在逐渐被发现。

问：请问刘老师，保守主义是否今天只在学院中存在？在当下中囯是否还有其他的存在形式？而它又正在以何种方式影响或推进着中国的历史进程呢？

刘军宁：我觉得，在中国社会中的存在，多于在校园的存在。

监狱是人类追求自由的物证，暴君是人类追求自由的人证

问：但是欧美的历史根源里有自由的传统，所以他们可以“保守”，在中国传统似乎很难找到自由的影子？我们如何去保守自由的传统呢？

刘军宁：中国的自由传统不多，不等于中国人争取自由的印记很少。我说过，监狱是人类追求自由的物证，暴君是人类追求自由的人证。丘吉尔有个名言，大意：如果你二十多岁时不是社会主义者或自由主义者，你没有良心；如果你四十以后，还是社会主义者而不是保守主义者，说明你没有脑子。中国从不缺少这两类证据。

问：（1）保守主义自起源到现在，在西方各国是如何发展演进的；（2）进入21世纪，您认为这一传统是保持得更好，还是出现变化？趋势如何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在西方，主要限于英美。

问：刘老师，我是学理工科的女生。以前接触保守主义这类的书籍非常少。这次是第一次读保守主义。发现真如书中所说，保守主义是非常有智慧的。我们中国不缺乏有智慧的哲学家政治家，为什么保守主义在我们中国会被压抑？这跟我们的传统文化背景有关系吗？还是仅仅因为是政治背景的原因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是人类最高的智慧，这也意味着人类不肯轻易地接受它。中国的政治传统，基本上是激进主义的。中国有很多智者，但是很缺保守主义的智慧。在中国保守主义不流行，因为它与官方的意识形态是完全对立的。

问：为什么（保守主义）在其它西方国家没有出现？或者说是否以其它形式存在？

刘军宁：每个西方国家，都有接近保守主义的政党，但是它们都没有英美的保守主义政党彻底。正是保守主义塑造了英美文明，及其强盛。国家的兴盛与距离保守主义的程度成正比。

儒家思想中也有反自由的传统

问：在中国，需要向儒家去寻找自由的传统吗？

刘军宁：儒家对自由传统有贡献，如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；四海之内皆兄弟。但是仅靠儒家的传统是不够的，况且儒家思想中也有反自由的传统。

问：在英美的历史上，在不同的阶段，保守主义也会受到挑战，这样的挑战通常会跟其社会或经济形态之间产生怎样的因果关系呢？

刘军宁：想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福利或免费午餐的人，绝对厌恶保守主义。而各国从来不缺这样的人。结果保守主义衰落、复兴，再衰落、再复兴。

问：刘老师，九十年代我在南方周末您的专栏上第一次看到保守主义的介绍。当时的感觉是终于找到了阳光，找到了真理。我的问题是：这十多年过去了，保守主义在大陆的信仰者发展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？目前的政府高层中有保守主义的信徒吗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在体制内有个体的知音，没有制度的知音。

自由高于法治，法治保障自由

问：刘老师，保守主义高度强调自由。又如何看待法治。孰轻孰重？谢谢。

刘军宁：自由高于法治，法治保障自由。

问：（保守主义）与无政府主义什么关系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认为保障自由必须有秩序，即有序的自由。而无政府主义认为不需要有政府来维持秩序。

问：自由也高于民主是吗？

刘军宁：对，自由高于民主。没有自由，民主不过是多数人的统治。

问：那反对保守主义的主要观点是什么呢？

刘军宁：认为保守主义守旧，对新事物抵制，反对彻底变革。

问：刘老师，前面同学有谈到，保的是自由民主之传统，守的是规则制度之底线。那么规则制度如何有序渐进发展的呢？

刘军宁：交通规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每个交规的出台，背后都有无数的生命代价。如果不承认既往的交规，全靠自己去探索发现，很多人就白死了，而且还有更多人要白死。这就是四九年之后的中国。人类的漫长积累告诉我们，要三权分立，要财产公开，要宪政法治，要轮流坐庄。这是人类通过漫长的积累和无数的代价得出的结论。

最自由的国家，政府往往也最强大

问：保守主义对权威的重视，让我很疑虑，为何要强调权威？

刘军宁：权威是必须的，但是要有个前提，即它保障自由。自由必须有权威来保障。所以，最自由的国家，政府往往也最强大。不自由的国家，统治者自然没有权威，而且是笑柄。在美国，宪法的制定与建立，都是循着保守主义的理念，这也是美国强大，并且持续强大的根本原因。

问：自由和权威的界限如何划分呢，谁来划分呢？

刘军宁：由宪法和法律和民约来划定，而这些必须依靠人类漫长的经验积累。

问：有种观点，认为自由的基础是基督教文明，您怎么看？

刘军宁：基督文明对人类的自由有着独特的贡献。保守主义在很大程度上，是很宗教的。

问：刘老师，自由和激进的差别在于对规则制度的遵守？

刘军宁：不仅如此。保守主义认为，规则必须反映人类漫长的积累。而激进主义认为，可以而今迈步从头越。

问：那中国要走这条路，必须也要先基督教化？

刘军宁：中国必须有宗教自由，有宗教，也可能会有新的宗教。

问：我个人觉得保守主义在当下大陆的信仰者不会很多，我猜不会过10%，很想知道刘老师对此比例的估计？

刘军宁：如果有百分之十，那是很高的比例了。

问：刘老师，怎么理解保守主义与政治改良／改革之间的共性及区别？是否有公域与私域的不同意义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不反对政治革命，反对颠覆一切的共产革命。所以，共产国家最缺乏保守主义。保守主义在统一体制内部，主张改良；在不同体质的转型，不排除政治的革命。当年，英国的保守主义者（比如柏克，保守主义的鼻祖）支持美国革命，自由、人权、民主。自由是不分领域的。

问：我看到秋风在一篇文章中说到：“1990年代中期，自由主义的另外一个分支——政治自由主义，也得以登堂入室。这个分支的代表人物有刘军宁、朱学勤、秦晖、徐友渔等。笔者称他们为“政治自由主义者”，但他们的议题与经济自由主义密切相关。”在现代中国思想史与观念史的脉络中，有些学者基于中国的文革经验，深入反思法国—俄国的激进革命传统，清理其在中国思想和政治领域的遗产。这方面最为引人注目的人物是王元化和朱学勤。他们明确地提出，中国应当告别法国传统，转向英美传统。也正是在古典自由主义的背景下，刘军宁的思想带有强烈的美国式保守主义特征；具体地说，带有自由至上主义（libertarianism）的倾向。“他认为您是自由主义者？

刘军宁：我想，我是保守主义者。

问：在中国，如何区分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者认为，自由不可能无视传统而全新创立。自由主义认为这是可能的。

没有法治，自由、人权、民主都将落空

问：刘老师，能对上述自由、人权的顺序做一些解释吗？

刘军宁：自由是最高的人权。

问：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在中国刚刚起步，以后大家会慢慢熟悉。

问：刘老师，您刚说“保守主义在很大程度上，是很宗教的”，请问您本人是否有宗教信仰？

刘军宁：我个人有信仰，但是难以归入现有的宗教；我很认同基督教和老子的思想，但不是基督徒，也不是道家。

问：谢谢老师。请问《保守主义》这本书什么时候再版？刚查看网上已无货了。

刘军宁：网上有多种盗版，我很高兴这么多人对保守主义有兴趣，不好的消息是，如我的版税无关。《保守主义》的第三版正在洽谈中，有多家出版社感兴趣。

问：请刘老师帮我门推荐您自己的几本书吧？

刘军宁：《保守主义》里有个书目，大家可以自己挑选感兴趣的。

问：你提到人权，自由，民主，那么法治在什么位置，没有法治怎么保障以上三点？

刘军宁：没有法治，自由、人权、民主都将落空。

问：请刘老师给我们中欧人文群一些寄语吧！

刘军宁：企业家的担当是中国的希望所在！保守主义是企业家的主义！英美证明了这一点！

问：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？

刘军宁：认可保守主义、分享保守主义、实践保守主义！

问：那坚持自由主义也没什么大问题不？差别不大？

刘军宁：保守主义=自由主义+自由的传统与美德+超验的信仰。